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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沒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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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等回答,駱夜白又擺手沈緩道:“罷了,等回來了讓他馬上來找我吧。”

昨日駱夜白稍作思忖,臨時改了計劃,讓祁雲一過晌午便直接動身去往豐樂鎮,以祁雲的本事,頂多也就一兩天就能將韶棠的情況了解清楚。

是他一時心急了。

旁側的雕花餐盤裏擺著精致小點,清香卻不甜膩,駱夜白想起她過來送糕點時的失神模樣,思量一瞬,吩咐道:“晚飯讓他們多備幾道豐樂鎮的家常菜肴吧。”

祁墨應了聲是。

然而,即便是家鄉的特色佳肴也未能讓韶棠高興起來,她蔫蔫兒扒拉了幾口飯菜就回了房。

夜幕降臨,宅子裏逐漸亮起夜燈,影影綽綽。

駱夜白在書房忙碌了半晌,終還是不大放心,打算再去韶棠那兒看一眼,不想剛走出來,就見駱羽斜靠著廊柱,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著核桃糕。

“你在這做甚?”

忽聞背後傳來的清冷嗓音,駱羽嚇得一下站直身子,回首壓低了聲音道:“侯爺。”

駱夜白目光幽幽睨著他,不說話。

“侯爺。”駱羽轉身悄悄往院中指了下,“韶姑娘看著好像不大開心。”

而且從客棧回來就一直這樣了,但他不曉得發生了什麽,也不敢貿然去問。

黑眸無聲微擡,駱夜白看向不遠處的那道素白身影,此時她卸了頭飾,一頭順滑青絲披灑肩頭,顯出幾分與白日裏稍有不同的溫順,雙手托頤陷在那朦朧花影裏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緘默須臾,駱夜白聲音淡淡問:“所以她不開心,你就在這邊吃邊看著?”

“當然不是了!”駱羽狡辯,“我明明是在想辦法!”

“那可想到辦法了?”

“本來是還沒想到的。”駱羽眼前一亮,又故作高深道:“但侯爺你一過來就不一樣啦。”

駱夜白眸光轉動,雖不說話,卻也沒移開腳步,顯然是願意聽一聽駱羽說些廢話的意思了。

“侯爺,我覺得你可以去問問韶姑娘,再說點好聽的話安慰她一下。”

駱羽將手裏的核桃糕放到一旁的廊座上,擺出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,娓娓道來:“如果她跟你說她沒事,那可不代表真的沒事,你更不能真的當沒事。”

這一通繞來繞去果真皆是廢話,駱夜白掃去一眼,“說重點。”

“哎呀,重點就是姑娘家的‘沒事’,可不僅僅只是表面這一層意思,裏頭學問深了去了,簡單來說呢,就是你得分具體情況,得陪著她,得軟言軟語地哄著,這哄得好了,那就真沒事了,若是沒哄好,沒事也得給你找出事來。”

“而且這事她說了了,你還不能真的當了了,你得適時轉移她的註意,尋些旁的事來逗她開心,不能再讓她想起來,不然這事還是事,可能還更嚴重呢!”

什麽亂七八糟的。

駱夜白打量著他,“哪家姑娘跟你說的?”

“嗐!這還用人家說嗎,話本裏都這麽寫的。”駱羽感覺自己終於有了用武之地,得意地拍了拍胸脯,“侯爺你去吧去吧,去看看韶姑娘,去問問她有沒有事,我相信你可以哄好她的,問題不大。”

駱夜白一陣無語,覺得他真是見了鬼了才會在這裏聽駱羽一個小屁孩說些男女之事。

“以後少看點風月話本。”他一掌拍在駱羽的後腦勺上,目光掠過廊座,再道:“還有,想要補腦光有核桃糕是不夠的。”

說罷,便緩步邁出了長廊,察覺到身後之人寸步未移,他停下腳步,冷著嗓道:“再不回去,你下個月的例銀就全都發給祁墨。”

“哦。”

駱羽仿似一瞬被人拿捏住了七寸,一刻都不敢耽擱,滿臉悻悻然地捧著核桃糕消失在了濃稠夜色之中。

夜風輕拂,暗香盈滿庭院。

不遠處,柔和光影的映襯下,那張溫婉昳麗的小臉泛著細瓷般的光,宛若月華一般清皎。轉而她半倚著遒勁朱欄,微微伸手點著外邊的花枝,一下又一下。

駱夜白加快步伐,在她面前站定。

忽而身前覆下一片暗影,韶棠楞了一下,順勢仰起臉,眨眨眼,“你怎麽過來了?”

駱夜白靜靜看著她,少焉,問:“想家了?”

“也不是。”韶棠搖搖頭,直起身。

她猜到祁墨應該會將客棧前發生的事情告訴駱夜白,所以也沒隱瞞,軟聲回道:“我在想那個奇怪的人。”

——還有一些別的事情。

她一時還不知道怎麽說。

回來之後,許是心有餘悸,她總不由自主想起那人的模樣,那叫人膽顫的眼神,便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。

白見她如此怫郁,駱夜白沈下目光,“他對你做了什麽?還是說了威脅恐嚇的話?”

“沒有的。”

韶棠一想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,便將當時的情況說給他聽:“其實就是遠遠看了一眼,他站在對面茶樓的窗牖旁邊,還隔著街道呢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我被他的眼神給嚇到了。”韶棠知道他想問什麽,主動道:“我沒見過那樣的眼神,像是殺了我還不夠解他心頭之恨一般,陳大和陳二加一起都沒他可怖。”

說著她心裏頭的委屈又溢上來,雙眸漫起點點星光,瞧著甚是楚楚可憐。

“那陳大陳二好歹還領了許貴禮的錢來辦事,我不過就是不小心看了他一眼,怎就那麽兇。”

駱夜白微楞,他只聽祁墨說韶棠從客棧出來時還是好好的,不過轉瞬就一臉驚惶跑上馬車,還以為是有人近身對她做了什麽,怎麽也沒想到是一記眼神引出來的事。

而以祁墨的身手,之後都未發現任何異常,那便只有兩種可能,要麽對方是個遠在祁墨之上的個中高手,在韶棠閃身的同時將一切痕跡隱去,要麽就真的只是個巧合,那個人看的其實不是韶棠。

相對而言,駱夜白更偏向於後者,韶棠初到臨安,人都沒見過幾個,更遑論得罪?

他溫聲安撫:“臨安城魚龍混雜,少不了糾葛私怨,祁墨武藝超群,當時你上了馬車後,他觀察了四周並未發現異常,或許那個奇怪的人看得不是你。”

“而且,這裏很安全。”

他沈穩的聲音融入夜風,將涼意沖散些許,拂過耳畔時讓人莫名心安。

韶棠神色緩和了些,點點頭,“好呢。”

季予然的諸多愛好中,排在最前邊的是作畫和喝酒,接下來當屬博弈,所以他的書房和院子裏都擺了玉石棋盤。

駱夜白視線掃過,心思一動,問她:“會下棋麽?”

“會。”韶棠果然被轉移了註意,羞赧地比出一根手指,“只會一點。”

駱夜白走到對面坐下,將棋罐拿出來放在棋盤上,笑問:“想要白子還是黑子?”

“黑子留給你罷。”韶棠瞄了他一眼,小聲評價:“跟你挺像。”

可不就是像麽,一身墨色長袍,若再晚一些估計整個人都要融於夜色,叫人分辨不出來。

駱夜白可沒錯過她的嘀嘀咕咕,還沒開局先將了她一軍,“我看這你與這白子也差不離。”

韶棠從鼻子裏哼出一聲,“有人試圖一開始就通過言語幹擾對手,著實用心險惡,我才不上當,定要殺你個片甲不留。”

聽聞如此豪言壯語,駱夜白當然是——

默默地將棋盤擦拭幹凈。

韶棠眉眼彎起,待他收起巾帕時,素手撚起一顆白子悠悠落在上邊,又擡首朝駱夜白遞去催促的眼神,便見駱夜白緊隨其後也落下一子。

棋盤之上,你來我往,你追我趕,倒也相映成趣。

駱夜白垂眸將她端凝,“你娘親教的?”

韶棠點頭,其實不只是圍棋,繡活兒,娘親還教了她許多,她以前就覺得娘親是個了不得的人,什麽都會。

她停下手裏的動作,決定將困擾了自己一下午及半個晚上的事情告訴他。

“都是我娘親教的。”她沈吟道,“我覺得我娘親可能是臨安人氏,或者她曾經在臨安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。”

這些事原本駱夜白是想等到季予然回信確定了再說,但現在聽她已開了口,顯然他不能再避而不談,便順著問:“為何會這麽覺得?因為婚約?”

“婚約是其中一點。”韶棠蹙眉沈思,“娘親從來都沒有跟我提及臨安城的事情,但她會做很多這邊的菜肴。”

“在每年中秋的時候。”她補充說道。

以往每年中秋,娘親都會備一桌的臨安菜肴,卻不怎麽吃,備好就僵坐在院中的藤椅上,望著圓月出神。韶棠小時候不懂便去問了,但娘親也只摸摸她的頭沒說話,她覺得那應當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,因為有好幾次她半夜醒來瞧見娘親在偷偷抹眼淚。

“那婚約的事情,她是怎麽跟你說的?”

駱夜白這一句話問完,捏著棋子的手就不自覺加重了力道,若是細瞧還會發現他面上閃過短促的慌,險些沒將棋子拿穩。

“娘親要我到了及笄之年就務必拿著玉佩來尋你。”韶棠說著幾不可聞嘆了口氣,還是有些想不通,“我感覺她好像很看重這門婚約,但又好像沒那麽看重。”

這是駱夜白今晚第二次聽到這麽繞口的話了,“為何這麽說?”

“她一再跟我說一定要來尋你,可又讓我不要有心理負擔,盡管去做想做的事。”韶棠長睫一擡,看了眼他的神色,才接著道:“還說,說倘若我她遇到了心悅之人,對方也值得托付,便可同他一起來尋你,將信物交還。”

駱夜白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化她話裏的意思,又聞耳邊傳來她軟糯的疑問:“那你呢,你家人是如何說的?”

“啪嗒”一聲,棋子滑落。

駱夜白深深覺得他給自己挖了個大坑,但無論如何駱大侯爺到底也是見過千軍萬馬的人,加之此時的濃稠夜色將他臉上的神情掩飾得極好,便只見他不動聲色地將棋子拾起再放上棋盤。

緩緩道:“只說讓我等你過來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

韶棠還以為他知道的會多一些呢。她想了想,又道:“既然咱們的婚約是爹娘定下的,那想來你爹娘應當也知曉我娘親的事情,我想改天去拜訪他們,可以嗎?”

她仰著臉,水潤雙眸落了光,隨著話音一閃一閃的,叫人說不出拒絕的話來。

駱夜白稍稍移開視線,回她:“他們暫時不在臨安。”

而今他的父母的確不在臨安,最快也得等到入夏了才能回來。

“不過,”他輕聲道,“我會書信告知他們的,你且等等。”

韶棠滿意了,連那個奇怪的人帶給她的郁結都消散了不少,開心道:“好哦。”

明媚笑意晃得駱夜白心裏一陣發虛,他微擡下顎,將話鋒轉回棋盤之上,“到你了。”

經方才一番閑談,韶棠的神思繞了一大圈,此時再看回棋盤,便覺得哪哪都不對,她咬唇思索了許久,終於尋出一處,正要落子,面前卻忽然伸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。

“等等。”

“誒?”

“你這一子落下,舉盤皆輸。”

說罷,他在韶棠頗為不解的目光中接過她手裏的白子,穩穩落在一處她完全沒想到的地方。

一瞬間,本是節節潰敗的棋局被盤活,但韶棠卻不高興了,她撅著嘴:“你這是作弊。”

駱夜白提眉,他這明明是幫了她,怎麽還反而惹她不高興了?

“你這是作弊。”韶棠拿著棋子往棋盤上擺弄著,“這樣這樣,你還不如一手白子一手黑子,自己跟自己博弈呢。”

說話時雙頰微鼓,雙眸含嗔瞪過來,惹得駱夜白忍俊不禁,忙認錯道:“好好,我知道了,下回不會了。”

再來一局,駱夜白自然不敢再擅自替她決定走哪一步,但又怕她輸了棋不開心,便只能暗中讓著她。

豈料一局未完,韶棠就擲下了棋罐,嘴撅得比方才還高,忿忿指責他道:“你這是放水,比作弊還惡劣!”

駱夜白默不作聲地摸摸鼻梁,想著他就不該相信駱羽那個小屁孩的鬼話,還以為讓她贏棋或許會開心一點,結果卻反而連連踩了她的尾巴。

他咳了一聲,保證自己一定認真對待,韶棠又瞪了他一眼,才應下來開始新的一局。

這回駱夜白不敢再多此一舉了,他一開局便全力以赴,步步緊逼,真就應了她的那句話,將她殺的片甲不留。

韶棠更氣了,勝負欲熊熊燃燒,十分不服氣地朝棋盤上拍了一掌,叉腰道著:“再來!”

駱夜白忍著笑,又有些疑惑,他都遂了她的意認真對待,不作弊不放水了,怎麽好像她更加不滿意了,莫不是問題出在第三局?

他快速回顧了一番,得出結論,定是受前兩局的影響,她覺得他的態度還不夠認真。

於是,第四局開始。

他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棋盤之上,幾乎落子如飛,不消三個回,便將她殺的丟盔棄甲——是真的“丟盔棄甲”。

啪嗒啪嗒的聲音響起,有人正將棋子一顆一顆丟進棋罐,但沒一會兒,就失了耐心,直接一把子圈起,再而便是十分清脆的一聲“嘩啦”。

韶棠將棋罐塞到他手上,“季公子你自己玩罷。”

轉身時好似還陰陽怪氣地“哼”了一聲。

駱夜白擡手接住幾枚震起白子,拿在掌心摩挲幾下,再看著只剩了黑子的詭異棋盤,後知後覺地問自己:

所以這是,讓沒事變有事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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